愛麗絲鏡中棋緣 _ 閱讀影響我什麼

 所以我說,到底為什麼我們要孝順啊?




我們真的只能這樣生活、那樣說話?

與其要稱兩本路易斯 • 卡洛爾的作品為《愛麗絲》系列,我建議,倒不如改名叫做《質疑我們的文化建構最佳指南》。

本書的一個情節是,白王后對愛麗絲說:「瘋帽匠先坐牢,再審判,然後再犯罪。」

怎麼時間軸倒序?這是哪門子法律?而搶先一步想到的你,一定會跟愛麗絲一樣追問:「要是最後沒有犯罪的話,那怎麼辦?」

白王后會回答你:「那就更好啊,懲罰會讓你變得更好,更好、更好、更好!」

我們這個世界的邏輯是:「先犯罪,再審判,然後再坐牢。」

而白王后的邏輯是:「先坐牢,再審判,然後再犯罪。」

哪一個更好?以我們的先入之見,我們會認為是我們這個世界的邏輯更好。

但依據是什麼?

更好的法律還是更好的人?別忘了,桑德爾說法律不過就是道德法典化,而道德是人們彼此生活的信任。那更好的人又從哪裡來?只能依照白王后的觀點從懲罰來嗎?

以我們這個時代為例,社會上常有人喜歡呼籲大眾,成為更好的人。但我懷疑講這種話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他們充其量是以自欺欺人的約定俗成來行事。

那麼約定俗成又從何而來?

書中就提到約定俗成中取名的隨意性。

蜻蜓(dragonfly)裡面完全沒有龍;還有茄子(eggplant),它的蛋在哪裡?

如果真是這樣好了,那麼美而美的早餐三明治應該是塗滿蝴蝶囉?

接著我要追問了,如果我們的律法、道德、風俗,全都建築於這種隨意性,那麼我們如此悉心遵守紀律、膜拜每條保守指引,進而成為一個更好的公民,會不會只是笑話一則?

而我們現在往往以心理學作為人生指引,這恐怕只是太過天真的一廂情願;說來諷刺,那很有可能會成為現代巫師手上的水晶球。

又尤其我們社會喜歡自稱為自由世界,卻渾然不知,我們同時高度仰賴狂熱定義下的虛構故事:

臉書告訴你什麼叫「正義」;YouTube 告訴你什麼叫「思辨」;Instagram 告訴你什麼叫「自卑感」;Google 告訴你什麼叫「知識」;Apple 告訴你什麼叫「歸屬感」;Line 告訴你什麼叫「自己講的話一定最重要」;蝦皮、亞馬遜告訴你什麼叫「權力」;PTT 告訴你什麼叫「道德」;新聞媒體告訴你什麼叫「同理心」;Twitter 告訴你什麼叫「風趣」;Netflix 告訴你什麼叫「無聊」⋯⋯

你真的認同這樣的教條嗎?

我們擅長發揮想像力,但我們更擅長將其無限上綱,使其失去實質意義。

法國大革命時所宣揚的自由,撒再多熱血,也難以掩蓋我們現今自許/自詡為社群時代的等式:

自由 = 討好我們受不了的人 。

再來,只要威脅到那種扭曲的自由——一點點也好——我們便會露出好像看到歐威爾筆下的老大哥驚懼的神情。

譬如,本分。

在我這個世代,有一個大家都聽過但大家都裝作耳聾,又不知道應該表現出痛苦還是麻木不仁的虛構故事。

「所以我說,到底為什麼我們要孝順啊?」看了本書後,我隨即向朋友們提出。

才剛講完,我立刻感受到,光是提出這個問題,就讓我成為彷彿只有不孝順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問題要問。

以我的觀點,21世紀我們所說的孝順,比較像順孝。先盲目地順從,再詭異地感謝(無限上綱使其失去實質意義)。

我向我的朋友提出新的定義:

提供一個機會,得以照顧、關懷曾經照顧我們或者錯失機會照顧我們的人。

倘若不這樣反覆質疑的話,我們「自由生活」的依據到底在哪裡?莫笑白王后邏輯倒錯,我們恐怕也高尚不到哪裡:

很多人都急著出版,卻很少人真正閱讀,彷彿這一切只為了辦一辦簽書會或是登一登誠品排行榜,不然就只是為了讓人把書的照片上傳至社群網路,以便獲得不堪一擊的優越感。

在這個彩蛋滿天飛、防雷警告轟天價響、動不動就要來個尼采說了什麼的時代,人人都會好心提醒大家,最好先看過影視作品,再來觀看這個評論。

彷彿這提供了一項社會暗示:

我是為了這個影評,才去看作品的。

走筆至此,如果你覺得本書的邏輯跟我們世界相去甚遠的話,那麼還有兩點可供思考:書名中的棋、有如神諭般的詩。

既然叫棋緣,每個角色都受限於他們自身的西洋棋角色。是騎士的,就只能照騎士的步伐走。好比「孩子需要媽媽」這種鬼話,然後把所有操持家務的勞動全扔給女性。

還有,裡面的人物很愛唸詩,而詩的內容幾乎百分之兩百萬會發生。感覺得出來這是一種萬劫不復的「未來報紙」。

我們是如此地容易受群體、媒體支配,他們講的話,並不會比本書中的奇人異事文明太多。在我們的社會裡,只要有人慘遭起底,我們便會抓板凳和雞排,在岸上欣賞那人淒慘的餘暉。

此外,書中還有個情節也跟詩有關。瘋帽匠出獄了。然後他只得到一片牡蠣殼。

典故就是這首詩:

A shell for him, a shell for thee,
The middle is the lawyer’s fee.

兩個乞丐搶一個牡蠣,兩人僵持不下,請律師主持公道,一人分得一片牡蠣殼,然後中間的牡蠣肉給律師當律師費。

不意外,對不對?

最令人心碎的就是這個不意外的感受。我們是怎麼被養成這樣的?我們真的只能這樣生活、那樣說話嗎?

從一開始質疑我們的律法、道德、風俗,是不是建構在約定俗成上,再質疑我們便宜行事般的從眾,這一切的一切,不斷質疑社會體制真的是我心得的關鍵字嗎?

質疑到最後,卻是越來越心酸。殊不知,這只是從一個盲從的憤世嫉俗,過渡到另一個多疑的憤世嫉俗。

我開始重新思考這件事情。

我的心得總是極端主觀的;我愛我的心得,因為它始終來自於書本帶給我的影響與衝擊。

質疑,不會是《愛麗絲鏡中棋緣》給我的最終震撼。

而是,吃人禮教和替人著想,往往只在一念之差。

這句話不是說心境轉換風景就會不同;這句話也不是在強調體制是中性的,要看使用者的動機為何。

以我的觀點,這句話的著眼點就是,我們活著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調整或者改變自己的行為,就這樣,沒別的了。

一心想改變學生、老師、戀人、伴侶、歹徒、警察、總統、鞋匠、廚師、寵物、老闆、員工、客戶、收銀員的行為,註定是要枉然的。

所以我在想,我對於孝順的新定義,有一天也會成為吃人的禮教,如果我還死守著要不斷質疑這個文化建構、硬要別人照我的遊戲規則走的話啦。

我們不能強壓別人改變行為,懲罰不能、獎勵不能、白王后不能、巴甫洛夫不能。只有我們自己。

很多時候這份衝擊並不是來得晴天霹靂,而是常常來得雲淡風輕。

一如結局愛麗絲苦苦逼問她的貓咪們(你也知道的,貓咪就是只會自顧自顧地舔舔爪子、洗臉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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