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XIOUS PEOPLE _ 閱讀影響我什麼

 數位時代下的易卜生,腓特烈貝克曼、尾田榮一郎。


(好笑的是,他們兩個都不是專門寫舞台劇劇本的人)

我記得有人說過,「與其說莎士比亞是一位劇作家,倒不如說他是因為心理學家,因為他深諳人性。」

根據這本書以及我想闡述的感想,我想來先來照樣照句一下:

「與其說易卜生是位劇作家、腓特烈貝克曼是位小說家、尾田榮一郎是位漫畫家,倒不如說他們都是社工。」

於是,我從他們的作品中,提出的想法是:

「我們該如何去認識一個人?」

你可能會深受冒犯並心想:「我都在地球上誕生幾年了,還要你來指導我怎麼去認識一個人?!」

比起告訴你本書的內容,還是彩蛋什麼的,我更希望能告訴你本書在我內心以及我的生活現場產生了什麼影響。

而我將這樣的啟發分成三個部分來闡釋:

⒈ 故事對人類有何意義?談謊言教育的價值。

⒉ 沒有人真的是主角。

⒊ 台灣人送給全世界的無價之寶——我怕被罵嘛。

【故事對人類有何意義?談謊言教育的價值】

一直以來,我都在推廣說謊這件事情。

雖然不知道其他民族、其他國家的人怎麼想的,但我大概可以猜測出台灣人應該還蠻不諒解我這種行為的。

為了理出它的價值,接下來我會說,我心中所設想的謊言教育涵蓋哪些範圍:

• 比起真相,我們其實更在意感覺。

• 艾薇兒跟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 亞里斯多德留給世人的禮物。

〔。〕比起真相,我們其實更在意感覺:

我們每人每天每個時刻,都在說謊。

我們相信iPhone、相信寶可夢、相信信用卡、相信法律、相信國家、相信簽證、相信斜槓、相信「這是政治問題」、相信衍生性金融商品、相信女性主義、相信話不投機半句多、相信父權體制、相信要拜拜的東西沒拜不可以吃、相信星巴克、相信聖誕節要交換禮物、相信台積電股價等等的存在。

我能理解你準備要罵我了,你會力抗這些怎麼可能是謊言!

但在這之前,我想說我幾年前偶然聽到有人說,故事的英文,story,本身就帶有謊言的意思。

我很好奇,所以我就去查:

informal -a lie, fib, or untruth

非正式用法 - 謊言、小謊,或者虛假不真實。

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我早已不在意了,因為從此之後,我便展開了故事與謊言共同之處的研究。

我不會贅述故事和謊言的共同點是踩在非真實、虛構面上的觀點,這個大家應該已經聽膩了;那我要講的是另一種切入點:

它們是一種人類與人類之間的,約定。

就先反過來說吧,人類所謂的真相:

• 圓周率是3.1415926⋯⋯。
• sin90° = 1。
• 氫氣的特性就是易燃。

呃,我不用跟哪個人類——管他是賽車手還是建築師、幼兒園教師還是街頭藝人——約定好,以上依舊存在。

那些真相之所以牢不可破,是因為它們根本不需要人類之間的相信。

但你還是不開心對吧?

你還是很火大我怎麼可以把故事跟謊言相提並論呢?

我認為那是正常感受。講精準一點,那是人類與人類之間約定裡的正常感受。

我在想,是因為我們在幼年教育時以及成年生長環境中,被傳達說謊「不好」,或者更深刻入骨的是,我們曾「目睹」說謊的人獲得什麼樣的下場。

所以我認為這很可能,是我們認為故事與謊言應該區隔開來的原因。

然而,仔細想想,就因為曾經目睹說謊的人會有什麼慘況,而「相信」說謊不好,本身不就是一則虛構故事、一句謊言嗎?或追根究底地講,不就是我們心照不宣的約定嗎?

我們要相信它,它才會存在,但它跟 sin90° = 1 截然不同,因此它並非真相,也並非顛撲不破。

你可能還是覺得你每天所相信的事物(也就是上述的一串舉例相信年假、相信iPhone、相信寶可夢、相信信用卡⋯⋯),就是最真實的東西,而且它們很多都是紮紮實實的物質,怎麼可能造假?

接下來,我會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套精緻的謊言,而那份精緻就在於,它跟我們一起成長、隨著我們一起變化,所以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我們自製的謊言。

以下有個思想實驗:

假想有個人真的一出生就有第三顆眼睛(不是搞笑的那種,也不是什麼文學隱喻的那種),是貨真價實長在額頭上、鑲嵌在頭顱裡的那種,那麼該人會相信什麼謊言呢?

問這樣的問題,可能會讓人想像不出來,原因就在於:

「人無法單靠自己想出絕妙的謊言。」

很諷刺不是嗎?後現代主義最愛「忠於自己」,而我們賴以維生的謊言卻高度仰賴自己以外的人事物。

所以我們多假想一點吧,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土生土長的台灣小孩再長成台灣大人的話,你會覺得這位有三個眼睛的人,在台灣的求學環境下,是會被稱為天使呢?還是怪物呢?還是大家會自動自發地將其當成「一般人」看待?

你的想法(答案)將會影響周遭人的行為,他人的行為進而將你的想法形塑成一種「恰當」的環境;反過來思考,大家為了維持這樣的秩序,會發展出適合這個情況的行為。

就拿該人會被稱為怪物這個情境來說吧,很多人看到這樣子就會馬上做出「我們這些稱別人為怪物的人一定是有人類的劣根性」或者「人性本惡」等結論。

但這樣問題還是沒有面對啊。等下次有人長成350公分,還是肩胛骨長了半對翅膀,我們還是會對「為他們取名為怪物、惡魔的人」感到失望,然後講出人類故事就是不斷歧視的歷史等說詞。

何不我們採另一種觀點:我們只是不想破壞約定。

所以問題就會在約定的本身,而不是「人性本怎樣怎樣的」。

約定(或者你說謊言)之強大,以至於會牽動著我們生理、心理的活動。

當擁有三個眼睛的人被稱為怪物時,該人會展現什麼樣的生理表徵?

也許該人會想要留瀏海;也就是說相信「有一顆眼睛長在額頭上是不好的」這樣的謊言,使人改變了自己的外貌(在這個自由意志模糊不清又霸權當道的時代,很容易會把該人想要留瀏海視為一種自由的選擇。但很多時候,不能這樣一概而論,而我們卻一副「管他的」的心態)。

此外,因為一顆眼睛被頭髮擋住視線,讓該人的大腦也許有點難以控制平衡,於是很常東撞西撞的,所以該人身上會有多處瘀青(這也是謊言造就的生理狀態),也常撞到人。

這使得該人覺得自己笨手笨腳的;也就是說,該人覺得自己的四肢不是很靈活,這個新謊言也獲得了現實的完美證明。

讓我們再假想一下該人的心理活動,一方面不希望他人關注自己的兩眼之上,另一方面又不看好自己的手腳,搞不好該人會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言說上面。

這有可能是經由某個偶發事件,也許是國文老師覺得該人的作文寫得很好請該人唸給大家聽,也有可能是音樂老師認為該人的聲音很適合唱某些曲目的歌。

這些都不無可能地讓該人將自己原本的注意力從「不要讓人看自己的第三顆眼睛、要動手動腳的事情很不擅長」轉移到「自己說話的內容、音樂的表演」上面。

該人的生命獲得了新的意義、新的虛構故事、新的謊言,或者新的約定。

該人可能——這過程中會有大大小小改變及調整謊言的因素,類型超乎我們的想像,但都不會脫離情理——會成為恐怖的獨裁者,認為只有兩顆眼睛的人都是下等人。

或是成為全球最喜愛的流行音樂歌手,網路上都有以該人著名的hashtag,好比#睜開你的眼、#Eyescream 之類的,還有登上雜誌封面、出了暢銷書、出席了很多的慈善活動,卻在一次約定與約定之間的權衡掙扎下,選錯了約定,選擇了僥倖酒駕,最後釀成火燒車的死傷悲劇。

於是在「把人當成笑話看待的社會」這樣的合適環境下,大家開始抵制與罵爆,然後一邊傳遞關於該人的梗圖,其中不乏拿該人的第三顆眼睛來說嘴;最後該人黯然退出歌壇,後半生不斷怨恨自己的額上之眼。

也有可能在這裡發生轉折,在該人最失意落魄的時候,某個人不經意地發自內心地稱讚該人的「每一個」眼睛,該人赫然發現自己最不該把焦點放的地方,就是自己。

該人覺得應該是把所有眼睛看向別人,而不是反過來(你看,經歷與人際互動又形塑了該人的謊言,使其對於「眼睛」的謊言得到了更多完美的證明,而沒有更好的理由不相信來自自身的虛構故事)。

於是該人開始不追隨主流地、默默地照顧他人。

有可能最後還是成為了恐怖的獨裁者,又或者宗教團體的最高領袖,信眾將其三顆眼睛視為一種神蹟、上天的恩典之類的。

或是純粹只是到遠到不行的鄉村創辦終身教育之家,歡迎各種曾經錯失照顧他人機會的人,來此關愛不被社會一般看待的孩童、成人、老年人。

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出三件事情(除了我們需要謊言之外的事情):

⒈ 人無法單靠自己想出絕妙的謊言(需要他人及環境)。

⒉ 天下無原創(小說界的李洛克曾說道),所以大家的謊言都略有雷同,我們才能進行某種程度的約定。

⒊ 那些謊言之所以絕妙得貨真價實,是因為我們用它們來包裝我們真實的感受。

我接下來要講的就是第三點:

比起真相,我們其實更在意感覺。

假想你是一名大學生,跟其他人一起住在學校宿舍裡,有個室友每次都把洗好的衣服放在你的床上,這讓你很火大。

每次講,他都故態復萌。

想想讓你憤怒的原因。

你其實真正在意的不是那個「洗好的衣服放在你的床上」這個物理事實,而是對方連知會都不知會你一聲就不顧一切地放上去的態度;讓你真正抓狂的是,他不把你當一回事的姿態。

你認為他覺得你好欺負,或者根本目中沒有你,這讓你很不爽。

再想想另一個假如,你隔壁鄰居是一間家具行,他們的貨車哪裡不停,就愛無緣無故停到你家大門口處。

你真正爆氣的,其實不是「家具行的貨車停在你家大門口前」這個鐵錚錚的物理事實,而是你對「他們不把你當人、當鄰居看的隨便態度」感覺很氣,越想越不甘心。

「為什麼會這樣?」我朋友上禮拜問我。

我猜測,可能是因為感覺、感受是一種太過個人的東西,講出來也只會鴨子聽雷,所以人類夾雜著真相、虛構故事(這個佔比往往比較高)去跟其他人爭論,以紓緩自己心中的感受(起碼有個共同的事物得以闡明)。

但真的舒緩了嗎?

菲莉帕派瑞說我們面臨人際衝突時,往往會開始打「事實網球」。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據理力爭,但其實是抱持著想要贏過對方的心態。

而每個人把持的真相,很多時候都是一種觀點的約定——也就是我們不厭其煩地在說的謊言——就拿那間家具行來說吧,你很氣,越想越氣,再也忍無可忍了,於是拿著鋁棒跟那老闆「理論」。

「馬路那麼大條,你為什麼不停在別的地方!你的店門口還那麼大空位不停,偏偏停在我家!」你發飆。

(首先,馬路就是一個虛構故事了,我們不會對一隻流浪狗說:馬路那麼大條,你為什麼不睡在別的地方!」但我們會對人說,因為人類才是與我們締下約定的對象;此外,指出為什麼別人不停在別的地方,心中所想的正是「我家門口是我的」這個虛構故事,但事實上,搞不好我們也霸佔了某窩螞蟻的大門口而不自知,但我們不管,因為我們根本沒有在跟螞蟻做約定的)

家具店老闆回嘴:「這條馬路是你家開的逆?!地上又沒有畫紅線,我當然可以停在這裡!還有,你拿鋁棒是想怎樣?!」

(再來,馬路是誰家開的,就是虛構故事加上虛構故事了,因為開不開又是持有的問題,只有人類才會執著這種約定,以及老闆據稱地上沒有畫紅線,指的是合法性問題,可別忘了法律不過就是道德法典化,道德源自於尊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但僅是人與人,好比別人偷吃我的秋刀魚便當,那對方就犯法了,但如果是一隻貓偷吃了我的秋刀魚便當,牠怎樣都是大王;另外,看到他人氣沖沖地拿著鋁棒,就認為是要發生什麼事,就是一種謊言建築出來的預設立場,搞不好人家只是想找你打棒球啊,聯絡感情之類的)

最後就是一連串的「事實網球」遊戲。

你-家具店老闆:

15-0

15-15

30-15

30-30⋯⋯

於是我們始終朝對方砸出的是我們自以為是真相的謊言,卻從來都不願意為彼此培養善意(因為我們不想輸掉那場網球賽)來「確認彼此的感受」——這正是謊言包裹住的核心。

也許,我們執意別人一定不懂我們的感受,所以講出來別人也聽不懂,這樣的信念也是一種謊言。

想想前述的有三個眼睛的人,該人真正在乎的可能不是額上之眼這個生物學事實,而是他人如何對待自己產生出來的「感受」。

該人將感受用謊言包裝起來,以人際關係與外在環境做檢驗,一旦核對了心中的感受,在該人心裡,真實世界也就完美印證了自己心中所賴以維生的虛構故事。

然而,該人最欠缺的是,完全沒有留意到「沒有吻合心中感受的人際關係與外在環境」的情況,好比說有人完全不在意該人的額上之眼,或是對該人很惡劣、叫其怪物的人搞不好曾多次向該人釋出善意,但該人卻將其景況給忽略了。

而且那種情況搞不好還很多喔。

我朋友反對:「這怎麼可能啊?!」

再做一個思想實驗:

有個小男生在幼兒園時得了腸病毒,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全家人都嚇死了。

然後大人就對他說:「以後吃東西前一定要先洗手喔,不然會像這次一樣生病病,不能和其他小朋友去公園玩溜滑梯和盪鞦韆了。」

之後這個小男生就把這套謊言奉為圭臬,便長大了。

看到這裡,你一定會罵我這是千真萬確的公衛事實,怎麼可能會是謊言。

對,問題就在這裡。

中文裡的說謊,不見得只有「說」,更精準地應該說是行為背後所相信的信念。

那個小男孩真正在乎的不是那個公衛事實,是他認定的因果關係所引發的感受:一旦腸胃有點問題,便會失去一些與人的約定。

這樣的感覺,他認為不太好。

因此,他會自述屬於自己的精緻化謊言:沒洗手就吃東西,鐵定會出事。

長大後的社交場合裡,很常有人會請他吃東西,通常都是在沒有洗手設備或是離其很遠的空間裡發生,他都會一概地拒絕。

這也讓他在別人眼中成為某種怪胎。

但也有人因為其愛衛生的態度而愛上他。

有一天,他女兒的足球隊在上禮拜天拿到了冠軍,打算在今天辦慶功宴,女兒在校門口等他來接她。

但這男人卻正和馬桶在戰鬥。

兩小時前,同事們的小孩也是同一支足球隊的隊員,大家訂了披薩來小慶一下。

大家看這男人怎麼連一片披薩都沒拿,順手為他拿了一片;男人回說自己不常吃披薩(因為要徒手拿,但他沒說出口)。

同事們說別那麼煞風景,不然女兒會很難過的。

男人心裡一陣約定與約定之間的權衡掙扎,最後心想:也對。

於是接過同事手中的那片披薩,咬了一口才發現自己還沒洗手,馬上放下食物,衝去洗手間。

咬了那口披薩後的五分鐘,他發覺自己的腸胃有些抽動。

這邊就是我們需要想的點:平常他「有」洗手後吃東西,腸胃「也會」有些抽動,但他卻不放在心上。

這次只不過是忘了洗,他卻斤斤計較。

然後他就真的拉肚子了。他開始埋怨那片披薩、那位同事;千萬不要想成什麼沒營養的吸引力法則,我們真的要思考的是,為何這位男人不想想、不埋怨昨天吃的乳酪蛋糕之類的呢?

另一個場景,校門口火燒車,兩死一傷。

一輛不知哪裡竄來的小客車,突然起火,駕駛失控慌張,抓不穩方向盤便往校門口那顆榕樹衝去,接著一陣驚人的爆炸火光。

他的女兒就在那顆榕樹下等他。

那男人不管什麼公衛事實,也不管什麼汽油與爆炸的化學事實,他就是認定「沒洗手保證會出事」所伴隨而來的情感創傷。

他想起小時候沒辦法跟其他小朋友玩,也想到再也沒辦法看到自己的小孩跟其他朋友玩了。

他所秉持的謊言,讓他無法接受「有洗手」同樣也會發生這件令人難過的事情;這男人眼裡只有這條因果鏈。

前面兩個思想實驗,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一些模式了?

「約定與約定之間的權衡掙扎。」

我常在想,明明大家都知道酒駕是不好的、偷竊是不好的、內線交易是不好的、性侵是不好的、吸毒是不好的、炒房是不好的、騙窮人家庭錢是不好的、把情緒勞動全扔給媽媽一人去承擔是不好的(好吧,不是每個人都明白這件事)等等的,但還是有人做。

接著社會上就會出現週期性的鍵盤痛罵、週期性的記者會、週期性的下跪、週期性的假釋出獄等等的。

我在猜測,會不會是這個?

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掙扎「維護」、「守信」與這個人的約定、與那個人的約定,以及與其他更多的人的約定。

然後那些在我們眼裡做錯事情的人,在我們現存的框架下,選錯了約定。

以上是我的猜想,我想提供的是一種可能性,能讓大家討論的可能性,而非充滿自由的單一可能性(自由的詛咒)。

我們要處理的不是人,我們要正視的是那些虛構故事、謊言,以及約定。

因此我心中所想的謊言教育,能教導我們的第一件事情:

當我們與人發生衝突時,不是「人 vs. 人」;老實說,是「故事 vs. 故事」。

我們會把自己的感受用故事來包裝起來。一旦你與人和解時,你便會發現,所謂的「故事 vs. 故事」,不過是一則「尚未確認彼此感受」的故事。

但你可能還是會說,重點不是約定,重點是與「誰」。

我朋友說:「只要是不好的人或是壞人,那麼立下約定的立意就不會是良善的。不然你想想看希特勒嘛,所以我們該矯正的,是『人』才對。」

真的是這樣嗎?

對此,我想艾薇兒的事情也許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發。

〔。〕艾薇兒跟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從我有記憶以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提起艾薇兒其實已經死了這件事情。

我認為,除了思考到底艾薇兒跟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而我們要這樣詛咒人家之外,更應該體貼地思考為什麼人家(散佈消息者)願意相信我們會相信他們所講的謊言?

而不是只會沒頭沒腦地懲罰說謊者,或是大張旗鼓地說要打擊假消息、消滅假新聞、終結後真相。

但是,從來都沒有——真的打從我出生以來,我都沒見識過——沒有人真的去探討那個我們講了千百次的狼來了小孩的童話,於是也無人聞問到底那個小孩有什麼細膩著想、天人交戰。

結果,我們只把它當作一種誤以為是真相,但其實也是一則謊言(或者你說約定也行)的道德勸說。

因此,在這裡,我試圖去探討我們所建構出來的社會,「其背後可能的美妙之處」。

好,我習慣先扯遠一點,再慢慢拉近。

首先,想想看當初《玩具總動員》第一集剛上映的時候,去戲院買票的,是一群遭到主人遺棄的玩具嗎?

接著再想想,《海底總動員》大螢幕底下吃著爆米花的,是一票深海魚類嗎?

前面兩個講的是狹義的說故事——真的是在「說」故事——而最後我想提出的是廣義的說故事,我羅列了一些舉例:

• 抱歉,我不吃牛肉。

• 不用塑膠袋,我自己有準備袋子。

• 我吃素,謝謝。

• 那個服務生態度怎麼那麼差啊,好像我欠他兩百萬似的。

• 是呀,我跟我先生都是愛狗人士。

• 我的同學都會騎腳踏車了,我居然還不會。

也許你已經看出端倪了:

• 抱歉,我不吃牛肉(這句應該不是講給牛聽的吧?)。

• 不用塑膠袋,我自己有準備袋子(難不成是講給吉力馬札羅山、北極圈冰帽?)。

• 我吃素,謝謝(我知道你沒有要講給紅莧菜、奶油萵苣,或羽衣甘藍聽,那對象還會是誰呢?)。

• 那個服務生態度怎麼那麼差啊,好像我欠他兩百萬似的(聽眾我想不會是桌上那碗豬排丼,還是那份菲力牛排吧?)。

• 是呀,我跟我先生都是愛狗人士(你肯定不是說給趴在旁邊吐舌頭的惡霸犬,對吧?)。

• 我的同學都會騎腳踏車了,我居然還不會(角動量守恆!我敢打賭你絕對不是講給角動量守恆聽的!)。

你可能會很生氣,你會指責我怎麼可以說上述那些事情是一句又一句的謊言呢?

但我要揭露的是,我心中設想的謊言教育可以教我們的第二件事情:

我們說謊時唯一渴求的聽眾,人類。

然而,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卻把焦點集中在打擊假消息上——你今天戳破了一則虛構故事,明天又會有千百則假新聞等著你,這就是我們資訊不請自來時代的日常;關鍵點我看根本不是戳破,因為你也戳破不完,而是我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把持的就是斬釘截鐵的真相——卻死都不要把注意力轉移到「整個脈絡的確認」、「說謊者對他人的情感需求」,以及「承認自己每天都在說謊,其目的就是希望維繫與人類的約定所伴隨而來的歸屬感」。

奧斯卡王爾德有一篇文章是《說謊的式微》。

那篇文章對我的啟發是,說謊除了是與人的約定外,也是一種約定裡的審美活動。

在文中,他假借自己其中一個小孩之名來說:「藝術真正揭露的秘密是自然缺乏整體設計,簡陋得令人費解、單調得不可思議,不過是半成品狀態。」

(註:王爾德在該文把藝術/說謊,以及自然/真實,做了來回替換、反覆論述。)

看到這裡,你想到什麼了?

真正的大自然,不會有絕美的打卡景點,也沒有飯店式的空調,只有凹凸不平的爛泥與小黑蚊。

但台灣人口中的走近大自然,事實上是人造大自然,這著實是一句謊言/一則虛構故事/一場約定;這沒有什麼對不對的地方,因為這起碼讓我們看到了一種可能性。

王爾德批的點,不是我們再也不說謊了——事實上不可能——而是當我們誤以為自己把持的是銅牆鐵壁般的真理時,就沒有人會覺得自己在說謊了(這裡要再提一下,雖然中文是「說」謊,但我所指涉的是廣義的範疇;即為行為背後所秉持的信念)。

所以一旦有人與我們意見相左,我們就會覺得對方背離真相,或者就是在說謊,

他還在文中提到:「喬治華盛頓和櫻桃樹的故事所造成的傷害,超過文學史上任何一則道德故事。」

舉例而言,我們這個時代有「酒駕零容忍」的道德故事;這是個很好的一場約定,但後續就沒有了。

這個虛構故事沒有給我們更進一步的指引,我們不知道看到肇事者在靈堂下跪時,是要衝過去踹兩腳還是要走過去扶他起來相擁而泣。

我們真的不知道。

王爾德批判的就是這點:覺得別人符合我們的約定才是美,要是哪個人敢膽「毀約」,講出「不像真相的謊言」,我們就認為是一齣醜戲,要趕緊拉下台。

但事實上「不像真相的謊言」只是我們的一廂情願,是我們藐視了、扼殺了其他人更豐富的情感叩問;而這個就是《說謊的式微》,對我的意義。

當今,一旦做錯事情的人(不符我們約定的人)的小辮子被我們抓到了,我常跟我朋友講,我們不知為何地變得喜歡看到他人跌落神壇、變得喜歡打落水狗,因為我們覺得他們破壞了我們說給其他人聽的道德故事。

若你留意到了,我前面講的是「變得」,而不是「就是」;我不稱它為我們的本質,也就是說我們大可不必這樣趕盡殺絕。我們這種往死裡打的道德故事,就是我們當前社會再也掰不下去的謊言,是這個時代的狹隘約定。

你可能會指責我為罪人開脫,但我要做的是,我不想為我們「所有人」開脫;我想要說出新的謊言、新的故事,或是與他人締下新的約定,只為讓更多的人看到其他的可能性。

我的想法是,趕盡殺絕、落井下石,跟戳破謊言一樣,你做不完的,因為我們注意力放錯地方了;我們只是在挖東牆補西牆。

我不清楚未來世代會如何看待我們現在這些行為,搞不好就跟我們看待以前風行裹小腳的姿態一樣。

我朋友常問我,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為人家的祖先,我們真的想成為那個對他人跌落神壇津津樂道的祖先嗎?

截至目前為止,我想到對這個謊言(打落水狗)的新約定——事實上也是謊言——便是把注意力放在他人及其所相信的謊言上吧!

關於這點,亞里斯多德給了我們一點希望。

〔。〕亞里斯多德留給世人的禮物:

亞里斯多德曾提出一個詞,catharsis 。

中文大家幾乎都翻成宣洩、淨化、洗滌等等的,但我都不喜歡(我朋友罵我:別人的翻譯你哪次滿意了啊!?)。

雖然我沒有很擅長翻譯,但我喜歡整併其他人的觀點;我會借用叔本華跟羅伯特麥基的觀點來翻譯。

以下是我的翻法:

為自己以外的筋疲力竭。

我希望我能用20個字就清楚說明這是什麼意思,但我做不到,因為我好像沒那麼會精簡語言。

我也希望我能用20萬字來詳細說明那是什麼意思,但我等下要上班了(我朋友說:這是哪門子藉口?!)。

不過,我可以用2個字來涵蓋這個翻譯的意思。

我真希望那兩個字是「我們」,但我們現存的社會看起來還沒有先進到那樣的地步(所謂先不先進,其實也是一句謊言,因為那也是人類的約定,只有我們相信它才會存在;我想,焦點不該擺在到底還有什麼是真實的,而是我們就是要命似地在乎他人,所以才需要約定來促進或改善彼此的關係)。

而那兩個字是:

媽媽。

有一天,我朋友問我什麼是情緒勞動,我以潔瑪哈特莉的說法講給她聽:

所有人生病的時候都可以好好休息,漸漸康復;只有一個人不行,那就是媽媽。

• 晚餐怎麼準備?碗是不是還積在水槽裡?

• 小孩聯絡簿簽了沒?

• 聖誕節祝賀卡誰來寫?

• 地板是不是還沒掃拖?

• 過年要送的禮物準備了嗎?

• 保姆、看護的生日快到了,我們討論好要怎麼慶祝了嗎?

從「媽媽」到「我們」要達到這樣的虛構故事,可能要花三十世紀的時間,不過也可能明天下午三點半就得以實現,端看我們願不願意與彼此約定。

老實說,我們都有那種潛力。

前陣子我朋友跟我說,他再也不要在電影院看電影時吃東西、喝東西了。

我問他為什麼。他回答我說,他不想錯過重要的劇情,而憋尿很痛苦。

「為自己以外的筋疲力竭。」

我們明明知道大銀幕上的蜘蛛人是假的、是虛構的、是約定好的,但我們還是甘願膀胱脹到不行也要「與其同在」。

為什麼?

我在猜,是因為銀幕外的真實人類也在乎這些約定,而我們在乎的是這些銀幕外的真實人類,所以也跟著一起在乎這些約定。

另外,我想提一下注意力暴政帶給我們的好處。

你沒看錯,正是好處。

先前我說到《謊言的式微》,裡面還不厭其煩地提及:「生活模仿藝術,遠超過藝術模仿生活。」

比如浮世繪,你不會真的覺得18世紀的日本海浪,就真的長那樣吧?

或是,你應該不會認為中古世紀的人的後腦勺,真的黏著一圈盤子吧?

還是說你相信古埃及人每個人都是落枕的,頭都無法有其他角度的擺動?

如果你還不滿意上面的舉例,我還有:

想想看《辛普森家庭》裡的荷馬、《蠟筆小新》裡的野原廣志、《櫻桃小丸子》裡的阿宏。

對照一下你在家裡客廳裡、捷運上、購物中心裡、IKEA、大賣場現場看到的那些不願肩負情緒勞動的男性。

你可能會反駁我說,那些動畫是以真實人物為範本才會畫出來的。

但要是王爾德講對了呢?

會不會是那些藝術表現、虛構故事、謊言、陳舊約定,應允了我們可以這樣容忍男性及對待男性,才使得男性覺得這樣是OK的,所以男性才依照那些謊言,朝最便宜行事的目標在過活?

王爾德寫說,我們覺得煙霧瀰漫的街道很美,那要感謝印象畫派的貢獻。

古希臘、古埃及,還是古代高盧地區也有煙啊霧啊的,但他們哪裡會覺得煙啊、霧啊美了;是印象畫派將我們的注意力轉移了。

因此,我所設想的謊言教育,可以教我們的第三件事情是:

我們可以為了別人的注意力而盡心盡力,同時也可以為了別人的注意力而修改謊言。

我們可以藉此重述我們受不了的虛構故事/爛謊/醜約,來修復彼此的生活。

但目前棘手的是,不是我們再也不講真話了、也非我們再也不撒謊了,而是我們現在滿口屁話。

這種現象的起因真是眾說紛紜,但如果你問我的話,我自己的看法是:

我們被說服要把擋在我們路上的人看成是反主角。

【沒有人真的是主角】

我們真正需要的只是,對當英雄沒興趣。

因此,也沒有人真的是反派、惡棍,或壞蛋(在這句話之後,我都會以反主角來稱呼,因為我喜歡以反主角來翻譯 antagonist )。

只要我們開始這麼想,便會明白「沒有誰會對自己的遭遇感到無所謂」。

針對為什麼我們要把自己當成主角的這個問題,上個月我被艾森豪的一段話震驚到,他說:「我們太常替一些發展較慢的孩童貼上前途無望的標籤,認定不靈活的動物派不上用場,或是以為耗竭的土地已經無法回復生機。我們會這樣做的原因,大部分是因為我們不願意花時間試圖證明自己看走眼了。」

我畫了重點:

不願意花時間試圖證明自己看走眼了。

那我們把大把的時間都花在哪了?

我不知道,應該是忙著傳遞網路迷因、忙著湊免運、忙著相信别人的爆料,沒頭沒腦地跟著一起罵爆、忙著把別人的遭遇當成笑話來看、忙著一邊羨慕別人可以用「消費與體驗」來建立生活品味,一邊盤算著自己哪天也可以這樣,然後卻把看似阻礙自己進行這樣規劃的人視為反主角。

大概就是把時間花在這上面吧。

前述曾提到我們其實是高度仰賴感受,但會用虛構故事包裝之,以維繫與他人的約定的物種。

然而,民主自由與現今友誼科技的聯手發展,卻產生了我們、古希臘人,還是賈伯斯之類的人始料未及(好吧,賈伯斯搞不好有想到,所以他才不準他小孩用哀鳳)的副產品:

我們打造了一座只許嘲笑,不許有悲傷、憤怒或其他情緒表達的牢籠。

因為只要「跟著」嘲笑,就不用試圖證明自己看走眼了;甚囂塵上的是,嘲笑已然成為了當代企業的財務動機與最大獲利來源。

如此,在我們眼裡,性侵犯、縱火賊、貪官、酒駕撞死人者、殺人犯,永遠都會是性侵犯、縱火賊、貪官、酒駕撞死人者、殺人犯,我們才不管整個來龍去脈是怎樣、到底有什麼苦衷,還是他們將如何痛改前非。

落到這種僅剩單一情緒表達的田地,我猜測,當代民主自由與友誼科技的最大共同點:

可以不用確認與核對個體與群體的感受。

因為它們要的是大量的票數和數據。

想想看,國會的席次,你看不出這跟個體感受有什麼直接或間接的邏輯關係,充其量只能看出遊說集團、行銷公司的比稿成績;A學生會長候選人的得票數是 10,比上B學生會長候選人的得票數 9,與A得19、B得0,其結果是一樣,我們都看不出其他學生的感受是什麼。因為不重要。

或者,演算法頂上去的內容要嘛貓咪迷因、開箱文、行車記錄器拿出鋁棒的畫面,要不就是藝人醜聞,我是真的看不懂這是哪門子「天涯若比鄰,大家可以休戚與共」的地球村概念。

不過,機靈的人類想出了一套「最佳解決方案」來應對我們的群體焦慮(我們身為動物的感受依然存在,不會消失,我們還是很悲傷、還是很憤怒,只是這個時代我們找不到可以表達的場合與約定):

只要嘲笑一切、對他人講屁話就可以過日子了。

這就是以結果論掛帥、不論事情的原委的惡果。

我想兩道古老的問題,可能可以提出新的約定:

• 為什麼我們要哭?

• 為什麼我們要工作?

〔。〕為什麼我們要哭?

再一次地,我們真的不在乎其中的生物學事實、腦神經科學事實,還是淚水成分的化學事實,我們在意的是文化所產生出來的謊言,而那個謊言包裹的是我們真正的感受。

與其戳破「嘲笑—屁話」社會氛圍的謊言(反正我們也戳破不完),倒不如我們為「人類會哭」這個虛構故事,提出一個新約定。

這是我所設想的:

拿出勇氣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很妙,先說為什麼我們要一直講屁話。

根據哈里法蘭克福的說法,原因還是不離我們現在時常處在一個公共討論的場合裡——民主自由與友誼科技。

但誰也料想不到,我們現在要很頻繁地去闡述我們根本不是很理解的事物,然後我們又想快速理解,這樣我們才能快速讓社會大眾知道我們的「思辨能力」(但其實是隨便能力)、我們的「斜槓」、我們的「站在歷史正確的那一邊」。

我們想讓自己「看起來」很懂某件事情,但又要逃避指責、爆料、被拉下神壇,還是被挖黑歷史之類的事,屁話連篇便看似不可避免。

社會上出現了很多莫名的對抗,不是那種上個世紀的資本 vs. 共產、自由 vs. 獨裁、人權 vs. 迫害,已經不是那種舊式的約定。

有些人說是現在超級英雄當道,很多人都把別人當反主角,所以才很多光怪陸離的對抗。

可能部分屬實,但我還是覺得有點表述出來,所以我想我還是用個思想實驗來看看好了:

假設有個身材豐腴的歌手一夕爆紅,唱高音的影片幾億的點閱次數。

接著某個傢伙坐在家裡客廳的沙發上,說著:「他就是因為這麼胖,所以唱歌才這麼好聽,如果他瘦下來了,他就沒辦法唱那麼高音了。」

什麼?????

這個跟那個到底有沒有因果關係,現在的人們已經不是那麼在意了;人們現在真正在意的是,讓自己看起來很會發表高見,又不會備受質疑。

然後更讓人覺得「什麼?????」的是,在客廳裡的其他人,也默默地不去挑戰或質疑該言論,僅默許屁話的正當性。

不知道你能否體會到我所感知社會上的那種對抗,高音歌手和客廳裡的那傢伙,並不是什麼正邪對抗、超級英雄與反主角的對決,不是;他會做出那樣的言論,只不過是出於當代不再「忠於真相」、不再「忠於約定」,而是「忠於自己」的謊言。

一旦我們覺得忠於自己才是對的,我們就會覺得這個世界就是我們想的那樣,也就不會想去證明自己先前的想法是錯誤的。

只要我們不證明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我們就很容易認為人生可以照我們想的去進行。

想想客廳裡的那傢伙吧,他真正的感受可能是希望大家認可他的存在,讓大家明白他也可以提供一些思想上面的貢獻,或是讓自己顯得很博學多聞、很斜槓之類的,只是他用的方式是模凌兩可的因果關係來混淆眾人,如此他才能避開他人的評論,繼續認為事情可以朝他要的方向發展。

哈里法蘭克福認為我們現在就是害怕回應其他人事物以及其回應(諷刺的是,我們活在世上說謊,唯一渴求的對象,就是人類,結果我們還很怕別人對我們說出來的故事所發表的心得)。

沒有鏡子,我們也不知道自己的牙縫有沒有菜渣;沒有他人,我們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想法是否恰當。如果我們一直這樣害怕回應與他人的回應,我們要如何藉由別人的反應來了解自己呢?更別說是忠於自己、「傾聽自己的內心」這道當代神諭了。

所以我個人想復興的是,「哭」這個虛構故事(不是淚水、大腦放電等事實)。

再看一次「拿出勇氣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剛出生的小寶寶,沒有與人約定的經驗,也就沒有太多的虛構故事存在他們的大腦裡;因此他們會縱情大哭,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擁抱、母乳、乾淨的尿布等。

然而,每次我講出這句話,多數人都把焦點放在「自己想要的東西」。

拿出勇氣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一回事;有沒有得到那個東西,又是另一回事。

重點不是得不得到,而是拿出勇氣。

當代人不願回應這個世界,誤以為自己就是主宰;但小寶寶願意,以自己的大聲疾呼,來碰撞其他人事物。

接著來到了另一個重點,就是當你拿出勇氣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時,你便會與人發生衝突,也就是展開「故事 vs. 故事」的過程;而這個過程會為我們上一堂寶貴的課程:學會接納人生不會以你想要的方式運作。

遂一同打造一個彼此能充分表達自己感受(不是那種社交軟體上限時動態所打出的感受;可別忘了,因為那雜揉了許多的屁話,也許我們可稱之為「屁話網球」遊戲)又不會欺壓別人的社會。

我找出的是其中一種可能性,希望能啟發你的、更多人的可能性。期望有一天能將嘲笑與屁話的注意力,轉移到修復及維護彼此關係的約定上。

羅格布雷格曼曾指出,我們人類能建立這麼了不起的文明,有兩項原因:我們很脆弱、我們喜歡和其他人類學習。

哭,真是同時展現脆弱與勇氣的虛構故事。

也是我們可以試圖證明自己看走眼的約定。

接著,關於「我們喜歡和其他人類學習」這檔事,也許可以從工作上面略知一二。

〔。〕為什麼我們要工作?

「可以讓人把其他人當作人來看待的機會。」

馬克思跟卓別林大概會笑我太天真了,並認為現代工作就是一則「讓人異化、讓人做牛做馬」的虛構故事。

這樣的觀點還真能得到現實的完美支持。

現代人能夠大量地把其他人都當成反主角的機會,應該莫過於工作了吧?

假如現在是下午4:55,再五分鐘就要下班了,你心想:「等下有人敢膽耽誤我一分一秒下班時間,老娘跟他拼命了。」

感覺得出來,現代工作在人們心中成了一種必要之惡,否則,你手上的iPhone、你腿上的IKEA抱枕,還有你期待已久的北歐假期是從哪裡來的?難不成是羅賓漢跟廖添丁塞給你的嗎?

想想裡面的「惡」到底是什麼?

喔喔,原來只是那些阻礙我們滑手機轉發爆笑影片、規劃下次登山露營、衝回家看韓劇、趕去赴約吃火鍋看電影的主管、同事、客戶們啊,我還以爲是哪個邪惡的組織打算消滅地球呢!

這種把找我們麻煩的人當成反主角的情形,也許源自於英雄故事,但又有點不同,因為我們其實沒有什麼崇高偉大的目標等著我們去做,還是你說看韓劇就可以拯救世界?

那個不同點——比較適切的說法是,我們的執著,自我為中心的執著。人家對我們好、順著我們輕重緩急行事,我們就當他人很好;人家對我們不好、礙著我們,我們就當他人很壞、很爛。

難道還有比這更自我為中心的姿態嗎?

所以重新思考「工作」的謊言,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就算你家財萬貫、中樂透頭獎,不工作對你來說也是一種懲罰;什麼?你問我原因?我目前能想到的就是菲莉帕派瑞講的:如果人是植物,那麼關係就是土壤;也許工作就是建構關係的一種方式,無論有薪無薪),再看一次我提供的其中一種約定:

「可以讓人把其他人當作人來看待的機會。」

想想你那老是把「完蛋了完蛋了、出事了出事了」掛在嘴邊的主管,你當然可以一概地說他是一位大驚小怪的人,然後繼續邊工作邊鄙視他,之後再下班買個雞排珍奶感嘆心好累。

或你可以採取另一種可能性:核對感受。

根據叔本華的觀點,我們很常以自己的意志去猜測別人的意志。

而要命的是,我們很常猜錯。

你或許可以說:「我覺得你聽起來有些慌張,能多說一些給我聽嗎,希望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結果那位主管只是以他自己的方式來包裝鼓舞士氣。

與你所認定的大驚小怪相距甚遠。

我們的教育時常要我們不要認真看待別人的謊言,但那卻是人家的注意力;並不會因為你的忽視,對方的感受就消失;反而,對方會因為你的一意孤行——好比「這沒什麼好怕的」、「有必要這麼驚訝嗎」——而視為一種攻擊。

久而久之,對方也會習慣不向你傾訴,或更甚「不敢」確認你身為人的感受,最後只把你當成SOP下的作業系統。

不只工作場域,在家庭裡也常見這樣的「不敢再傾訴」,比如你可能會對家人說:「都什麼時代了!還拿香拜拜!還每個禮拜去一棟建築物禱告!說穿了那不過是在等一個混合物燃燒完罷了、走進建築物唸印刷品上的內容罷了!還有,為什麼拜拜完我們才能吃東西啊?」你用大量的化學事實、建築學事實,或是印刷業事實去轟炸你家人相信的故事所包含的感受——也許是你的家人希望親人摯愛可以藉由這些約定而和樂融融——以致他們內心受傷,不敢再向你傾訴虛構故事對他們來說的真價;對,你贏了,你成功戳破別人的謊言,但然後呢?

你可能不知道的事:那些虛構故事、謊言、約定,也是人際關係上的好藉口。

因為要「特地」把貢品從家裡帶去宗教現場,才得以有跟四面八方的人聯絡感情的好藉口——好比恭賀誰家的女兒當上大法官、誰家的兒子開了甜點店、撫慰鄰里痛失了另一伴。

想想人類以外的動物,好比蜜蜂,為什麼這窩蜜蜂要特地找一個好藉口(虛構故事)來去另一個窩的蜜蜂串門子?

回到工作的範疇,假如我是一名台灣的建築物工人,另一位是一名英國的建築師,我們原本可以老死不相往來,但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有了相識、搏感情的好藉口;而這也跟其他故事一樣,我們會想要告訴人們:「我要去上班了!」、「我等下要去教會。」——告訴人們,我們存在在這裡,我們的努力付出在這裡。

所以,再次重申,對方之所以不願確認你的感受,可不是「人性本什麼」的論調,並不是他惡劣、不把你當人看,反而是他重視你,他不想遭到你的否認,又尤其你是他們珍愛的人的情形——因為他先前已經嚐過那份滋味了(這沒什麼好怕的、有必要這麼驚訝嗎、只不過是在等一個混合物燃燒完罷了)。

也許你能對老愛「完蛋了完蛋了、出事了出事了」的主管這樣說:「我認為這次的專案,可以讓他們專心去做,我會以身作則,先不去打擾他們,以樂觀的心態放手讓他們去試,然後我們再來看看成果如何,你同意這樣的想法嗎?」

運用他的注意力,去微調彼此的約定(或是謊言)。

這樣的互動,也許你能發現下次別人佔用你下班時間一分鐘時,你也不會暴跳如雷了,因為你明白工作也可以是你值得灌溉關係的虛構故事。

所謂的別人,原來跟你一樣是個內心深刻的生物,然後在自己的心中響起這句話:「真高興認識對方」——而非初次見面的客套話;你將會樂於證明自己看走眼。

「可是這社會上還是有很多很惡劣的人、捅一大堆簍子的人,難得我還要一邊一一核對他們的感受,一邊放任他們亂來嗎?」朋友不滿地說。

我反問:「你是說好比達賴喇嘛、安迪沃荷,或是陳進興之類的嗎?」

「簡志穎你不要亂舉例啦!」朋友抓狂。

「我沒有啊,我只是想說現代媒體已然成為了我們去猜測別人意志的工具,然後還錯得離譜這樣而已。到底是我們對做錯事情的人有錯誤的想像,還是認為自己是對的這件事情,有錯誤的想像?」我回答。

我想到前述講到的一句關鍵:

「他不想遭到你的否認。」

我真高興我是生長在台灣,得以讓我看到文明社會建構的虛構故事、謊言、約定裡的另一種可能性。

【台灣人送給全世界的無價之寶——我怕被罵嘛】

打造一個犯錯不會被罵、不會被奚落的環境,到底有多難?

以下是我自創的難度量表:

• 生小孩 - 1分

• 你的小孩沒考過駕照,向你傾訴:「我覺得我好遜喔。」要你克制自己不要對他說:「這沒什麼好丟臉的。」- 2分

• 叫男性不要害怕其他男性(有人認為,大家覺得這很難達成,或是沒人把它當一回事,才會讓父權體制屹立不搖一萬多年;一樣老調重彈的是,這可能要花三十世紀的時間來改變,不過也可能明天下午三點半就得以實現,端看我們願不願意和彼此約定。)- 3分

• 當你得知你的外甥三天兩頭就換一份工作的時候,要你克制自己不要說:「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好高騖遠。」- 4分

•  你的室友總是把洗好的衣服放在你的床上,要你不要去想一個念頭:趁他在睡覺的時候,把還沒洗的衣服全倒在他身上,來個大淹沒。- 5分

• 今天是星期三下午,你走到你新人嘍囉的辦公桌前,關心一下專案的工作進度,新人嘍囉跟你說跟上週一樣一籌莫展。然後你問他這三天他在幹嘛,他回答你:「在裝水。」要你克制自己不要原封不動地把他講的話,講給另一個主管聽,讓那個主管來飆罵他。 - 6分

•  酒駕肇事者在靈堂下跪時還嬉皮笑臉的,要你克制自己不衝過去踹他兩腳 -7分

• 你和你的伴侶合開一間豆花店,你們請了兩位計時人員來幫忙。A 表現良好,學得很快;B 第一天就遲到,還一直打翻東西,流程一直都記不熟。B 動作慢就算了,打掃的時候還掃不乾淨,更嚴重的是,總是忘記把冰箱關好再離開。B 已經上班一個禮拜,都還會這樣。今天B 休假,要你不該在A 面前,與你的伴侶討論B 的不是。 - 8分

• 中午大家都在滑手機的時候,要你不要跟著滑手機。- 9分

•  你爸媽騎機車載你去火車站,求好心切,忘了兩段式左轉,被警察攔了下來,僅距離火車站20公尺;於是,在警察開單的時候,時間就被耽誤了,也沒趕上火車。要你不去想爸媽為此有多自責。- 10分

• 享受「相信別人」所伴隨而來的自在 - 零分

(我媽如果看到這份量表,大概會罵我:「生你就兩百萬分了,怎麼可能才一分!!!」但我想表達的是,光生小孩都這麼辛苦了,其他難度更高的,可能存在著超越生物學事實的約定,而那些謊言,我們看得比事實更重要。)

貝茲卓辛格教授曾表示:「犯法的人,其實是在向我們求救。」

上述,大概是我在2018年的時候得知的;當時的我,被這種觀點震驚到不行。之後就一直想著這句話。

慢慢地來到2021年,我開始覺得那項論點,好像有點沒講完,但我就是說不出來那是什麼。

於是我就講給很多人聽。

「不可能啦!簡志穎你信這種鬼話?!那些殺人的人要跟我們求救?那幹嘛還殺人?」朋友說。(我要說一下,後面那個真的很屁話,我們其實看不出求救與殺人的關聯,但我朋友為了要顯現自己很懂公共議題,所以強硬地拉近兩者之間的邏輯,以便達成身為真實與數位公民的義務,進而支持他心中所堅持的謊言,而那份謊言包裹的是他不想承認自己看走眼的感受;但事實上,我們所有人至今都還不明瞭人事物的原委,便妄下斷言)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我從小到大的經歷:

• 你這樣做,到時候會被店長罵我跟你講。

• 等下被老師罵我不管。

• 不行啦,報告這樣寫會被上面電翻啦!

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土生土長的台灣小孩再長成台灣大人的話,你可能會對「我怕被罵嘛」不會感到陌生。

我們是以恐嚇(可以這樣講嗎?)來約束大家的行為嗎?還是我們看準了人類不能沒有人類,所以祭出「你接下來要遭到眾人的否定了喔」(簡稱叫做罵)的懲罰,來讓每個人乖乖就範?

所以我在想卓辛格教授的另一種可能性——還沒講完的可能性——會不會是:

「做錯事情的人,其實都是為了避免被大家罵、避免被大家排擠,選擇了這個約定,而不是另一個;然後選好了之後,又為了避免不被大家罵、討厭,又再選了另外一個最好的爛約定(也有人說是Best bad choice);換句話說,他們每選錯一項約定,就會少掉一半約定:第一次,剩1/2;第二次,剩1/4;第三次,剩1/8 (數字只是舉例)⋯⋯ 直到最後只剩下唯一個,再也無法回頭的謊言了。然後就鑄下大錯。」

這僅是我未經檢驗的猜想,但起碼可以視為一項願意去思考其脈絡的叩問。

接著,我想提一個看似離題的的東西。

講到自我克制,這讓我想到高中時聽到的「先別急著吃棉花糖」實驗,我以前覺得這也太鳥了吧,用可以忍住不吃棉花糖,來論斷人家的未來,實驗者到底是圖個什麼?!

直到我看到了本書,我才發現我放錯注意力了。

真正的自我克制是,不要嘲笑、不要戳破人家賴以維生的謊言。

因為你不知道人家有多珍視那則從小到大說給自己聽的故事所包藏的感受——即便那只不過是飯前洗手而已,也值得我們其他人筋疲力竭地守護它。

【最終震撼】

前文提到他們都是社工,為什麼他們在我眼裡是社工?

也許你剛好是名社工,或是社工相關科系的學生。

但接下來,你可能不會看到你所認可的觀念、財務報表上所推崇的行為,或者是網路上、維基百科上得以搜尋到的定義。

「願意為他人圓謊。」

這就是《ANXIOUS PEOPLE 》帶給我的最終震撼。

對,社工對我來說就是,在你迷惘、失意、自我放棄的時候,仍願意為你圓謊的人。

他們的作品,就是可以看見這樣的人,比如:《海妲蓋樂柏》裡的姑媽、《ANXIOUS PEOPLE 》裡的傑克的爸媽及人質、《海賊王》裡的魯夫。

好的,你可能會反駁:

「那納粹軍官都是社工囉,照你這樣講,他們都在為希特勒圓謊啊!」

我只能說,你的論點無懈可擊。

如果你還有心情聽下去,我會繼續試圖讓大家分辨人類謊言中我難以清楚闡述的部分:

假設你正值青春期的小孩,對你大吼大叫,講了中傷你的話,但你仍伸手過去擁抱你的小孩,因為你觀察到對方眼中的濕潤閃光。

「這也是一種願意為他人圓謊。」

假設你的新人嘍囉跟你說他在上班只是在裝水,所以專案一籌莫展,你說「好,我明白了」便開始跟他小聊一下上次公司聚會的感受。你確認他在那個場合感受不大好,因為沒有得到大家的關注。

接著你離開他的辦公桌,過了一小時後回來,對他說「再上面的主管想交給你新的專案任務(事實上是原本的專案,剛剛一小時你也沒有去找主管,你只是重新包裝再講解而已),那個主管留意到你在上次聚會提到的東西,認為你很適合做這件事情(其實沒有,你只是剛剛跟他聊,運用了一下而已),主管說有信心你能做得很好,還說你是全村希望(笑),真是浮誇的傢伙,哈哈哈。」

「這也是一種願意為他人圓謊。」

假設你有一個不太熟的朋友,他不喜歡自己的額頭,所以他喜歡添購漂亮的帽子。

有天你邀他一起跟三五好友一起戶外野餐。

他也特地準備了三明治、水果,還有蒙布朗來給大家。

豈料,那天風很大,吹走了他兩手沒空維護的帽子。

你瞬間大喊指著天空:「快看!有飛行海象!」

「這也是一種願意為他人圓謊。」

假設你在一間豆花店打工,無意間聽到兩位老闆在談論另一位計時人員的不是;接著你巧妙地對他們兩個吐露,其實那位員工家裡出了一些事情(其實沒有,是你編出來的),事情就一直掛心。

你還提到其實那位員工很努力在背流程,還把它寫在自己的機車儀表板上;而遲到不是因為晚到,而是因為太早來了,在後門小盹一下而錯失。

你聲稱這些都是那個員工偷偷告訴自己的,那位員工說他很感謝有這份工作(這全是你編的);你還說你想和他一起努力在這裡工作,成為好朋友、好工作夥伴,讓很多人能慕名而來這間店(這才是你的真相)。

「這也是一種願意為他人圓謊。」

假設你是一名警察,你抓到一個家長載著學生騎機車沒有兩段左轉,你開了單,你發現他們兩人看著時間,臉色都變了。

當你們三人都分道揚鑣後,你小跑步朝火車站跑去,請那名大學生停一下,邀請他演一小齣劇。

那位家長還沒騎遠,你用了模稜兩可的法律用語撤銷了罰單;等家長與小孩互道拜拜擁抱後,你再把罰單還給那位大學生去繳。

「這也是一種願意為他人圓謊。」

酒駕肇事者在靈堂下跪,你的親友打算衝過來對他拳打腳踢,你卻撲過去用背部為他擋下。

然後扶他起來,互相抱頭痛哭。

之後彼此討論要如何防範這類的憾事發生,也許是成立互助會、基金會等,讓彼此的生命有了新的意義、新的故事,以及新的關係。

「這也是一種願意為他人圓謊。」

老實說,我說不出來,這跟納粹軍官行為的相同處與相異處在哪裡。

也許,你比我更善於呈現語言文字,很可能你就說得出來。

也許你會對我說:「簡志穎,你這樣都在替別人緩頰啊?」

你不想活在那樣的世界嗎?一個人人都會為彼此緩頰、互相尊重幫忙的世界。還是,你要留在一個「所有人對抗所有人」的社會?

前些日子我的主管告訴我:「你也許很擅長人際照護,但我覺得目前你最需要努力的方向是:人事照護。」

起初,我一直以為我主管說的人事照護的「事」是「事物」的事,或是「事情」的「事」。

直到我看了這本書我才明白她所指涉的「事」,是「故事」的事。

人際照護 vs. 人事照護:

人際照護:你在乎你與別人的約定。

人事照護:你在乎別人與其他別人的約定。

最後想想狼來了的小孩,我們都把焦點放在「不可以說謊」的黃金法則上,卻沒有想到被戳破謊言的人,也是人。

今後還是要說更多故事給其他人類聽——一定是人類,因為那是我們唯一渴求的聽眾——因此,要是扼殺了人家的後續關係,叫人家怎麼活下去(除了生物性存活,我們更需要社會性存活,因為關係是我們的土壤,而保持約定其實也在維繫關係,你認同嗎?)。

也許你能和其他村民一起演一齣舞台劇之類的,大家披著皮毛扮著野狼。

「這也是一種願意為他人圓謊。」

我個人對這則童話的新詮釋是:

不是要讓這名小孩學到教訓,而是要讓這位小孩不言而喻地見識到,自己所相信的約定將如何影響他人的生活;儘管如此,其他村民也願意為自己的謊言筋疲力竭地付出。

期許自己有天也能和其他村民一樣,有著為他人著想的情操。

我們都明白,要承認自己所相信的事情其實是一套謊言,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

但我們可以先從簡單的事情開始做起。

我們很容易看出別人相信的事情是一套謊言。

如果我們可以克制自己不要去戳破他們,何不為他們圓謊呢?

倘若我們哪天相遇了,我也會為你圓謊。

【補談】

關於謊言,我想再說它的兩項未經實證的有趣感想:

⒈ 謊言為什麼要比真相好聽。
⒉ 謊言有人信、有人不信,這個狀態最穩固。

〔。〕謊言為什麼要比真相好聽

假設我跟你明天要去墾丁玩,你在你的房間整理行李,我在客廳看電視。

你大聲問我明天的天氣如何,我大聲回答:「很好!艷陽高掛!」

但事實上新聞說明天墾丁會狂風暴雨、烏雲密佈。

艷陽高掛——謊言,你聽得舒服。

狂風暴雨——真相,你聽得難過,因為這趟旅行你期待了很久。

你會說終有一天會東窗事發(以這個例子,大概兩分鐘後吧),然後你會痛罵我為何要欺騙你。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點了,我們老是把焦點放在說謊者的說謊行為上,卻不去觀察和思考說謊者背後為人著想的真確動機。

故事、謊言都一樣,我想,都是為了讓對方活得舒適一點而已,因為常常我們不是那麼在乎真相。

所以我們要做的是,營造出一個不停推想他人為了說謊所持有的細膩關照。

〔。〕謊言有人信、有人不信,這個狀態最穩固

這個是大約在4、5年前,我跟我朋友討論出來的想法(但其實這可以被推翻,這個我最後再說)。

好比聖誕老公公這個虛構故事、謊言,或是約定。

想想所有人都不信的狀況。

就是⋯⋯這個虛構故事,不曾出現在人類歷史中,因為大家都不相信啊。

再想想所有人都相信這個謊言的情況。

聖誕節當天早晨,你躺在床上,聽到一陣慘叫。

你衝去客廳,你的小孩正在大哭。

邊哭邊喊「怎麼會沒有禮物,聖誕老人呢?!?!?!」

你回說,然後跟著大哭:「對啊!怎麼會沒有聖誕老公公啊?太誇張了吧!」

然後你就能猜出會發生什麼事了:道瓊指數崩潰、台股大跌、日本經濟再度泡沫化、瑞典自殺率創新高等等的。

因為「那個假想時空的大人」沒有事先買好禮物放在客廳裡,跟著一起「認真地」相信聖誕老公公的故事。

接下來講推翻的:

「時間就是金錢。」

所有人都相信,但它依舊穩固。

推翻成功。

接著,還有一件事,讓我講完。

就是,如果一個做錯事情不會被罵、不會被奚落的環境很難打造的話,那我們該怎麼辦?

我在想,我們可以先從簡單的開始做。

以我的自身經歷,我覺得最讓人感動的狀況是:以為自己會被罵,結果根本沒有人要來罵我,反而大家跑過來幫我。

每次遇到這種情形,我都哭到不行(朋友損我:是有多常闖禍?!)。

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先朝「原本要罵人,但把罵人的力氣和時間,換成協助犯錯者的一臂之力」這個過渡環境。

這牽扯到人類與人類之間的信任。

我近來也被一個人給震撼到;昂諾娜歐妮爾說:「人類與人類之間的信任,建立在沒有保證的情況上。」

對我而言,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又振奮人心的一番話。

但仔細想想,這邏輯是對的。

比方「5+3=8」、「太陽從東方升起」、「我把手中的蘋果放開,它就會往地上掉下去」要談信任根本就是多餘的。

如果我向你推薦《多啦A夢》、《鬼滅之刃》,我們之間就會談起信任這回事,因為它們就是對你來說完全沒有保證一定會好看的事物。

想想,甲做錯事、乙做錯事,他們兩人做錯事都是同一件事。

但甲是你好友、乙是你不熟的人但風評很差。

你對甲的錯事,反應是:「吼白癡喔,不鬧事啦哈哈哈哈,趕快一起把這件事情做完啦。」

你對乙的反應是:「你到底在幹嘛啊?」

千萬別跟我說,你跟人類相處這麼多年了,你卻從來沒有經歷過,或見識過這類景況。

這不是數學,不是物理學,更不是宇宙的奧秘。

會有差別待遇,純粹就是人類的感覺。

如果你真的想達成在這個時代裡的人們常說的「成為更好的人」,那我可以建議你,當你下一次想罵人時,試著先信任對方。

想想你是在為對方做一件沒有任何保證的事情。

一種超越狹小自我的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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